一枝一葉一世界(浙江?。?/h1>

一枝一葉一世界(浙江?。?/p>

一枝一葉一世界(浙江省)

  小時看通俗小說,得道之士比如呂洞賓之流出場,常吟兩句定場詩曰:袖里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后來知道,他的詩中便有“一粒粟中藏世界,二升鐺內(nèi)煮山川”的句子。若是佛門的高僧,則常吟:一沙一世界,一花一乾坤。氣魄大得緊。

  小時懵懂,理解為高僧仙長法力高強(qiáng),能把世界放在自己的口袋里,或者一粒沙子上。好比《西游記》里的小妖,真的認(rèn)為孫行者那只葫蘆能裝天,心里羨慕煞。

  這是我所作出的最原始的解讀。

  后來學(xué)唯物主義,有過念頭:是不是說,世界這棵大樹,是數(shù)不清的枝葉構(gòu)成的?一枝一葉雖然渺小,但共同構(gòu)成了大千世界。——這話雖不錯,但這是另一個道理。一枝一葉一世界,和“一粒粟中藏世界”,是異曲同工,是談“藏”,而不是構(gòu)建?!安亍弊之?dāng)做蘊(yùn)藏解,隱著“容納”的意思。莊子說,蝸牛角上有兩個國家爭斗不休;胡司令唱:遇皇軍追得我暈頭轉(zhuǎn)向, 多虧了阿慶嫂,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——倆國家之于蝸角,胡傳奎之于水缸,才叫作藏。

  佛說的更明確:納大千于一芥子。一個米粒大的地方,能夠容納一個完整的世界。

  要從物質(zhì)角度去理解,很簡單:這不可能。要容納整個世界,就得一個地球。一片樹葉就只是一片樹葉,頂多藏些細(xì)菌和塵土。

  幸好,我們還有個博大的精神世界。

  從傳播學(xué)的角度,一片樹葉可就不是一片樹葉了。它是豐富的信息的載體?!耙蝗~落而知天下秋”,它的飄落,能夠推斷季節(jié)的變換;它如果被壓在地下,成為化石,便成了至寶,可以推斷地球的運(yùn)動、當(dāng)時的氣候、植物的進(jìn)化;如果,它被夾在一本借來的書中一起還給書的主人,那么,它本身可能就是一首隱晦的情詩。

  我們使用010101的二進(jìn)位編碼,可以把整個大英博物館的內(nèi)容放進(jìn)一個小小的磁盤中,那么,從理論上說,把整個世界的信息承載上一片葉子上,又有什么不可能呢?

  它承載的是一個蘊(yùn)藏豐富信息的世界。

  這并不是唯一的解釋。這片葉子,如果是出現(xiàn)在審美領(lǐng)域內(nèi),它有多大的魔力呢?

  蘇曼殊有詩:“終日尋春不見春,莽鞋踏破壟頭云。歸來卻把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”而 在錢鐘書眼中,一座老座鐘“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,深于一切語言、一切啼笑。”

  在詩眼看來,一朵小花之中,便蘊(yùn)藏了整個春天。一座鐘表,便容納了人類的豐富情感。李香君的桃花扇,寶二爺?shù)耐`玉,也是這樣的小花和座鐘,興亡世變、悲歡離合、盡在其中。別小瞧了一沙一石,詩人投射上情感和美,放在詩腹中醞釀、烹煮,繡口一張——沙不是沙,石也不是石,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;星漢燦爛,若出其里。它容納了波瀾壯闊的人類情感,它是半個盛唐,它是整個世界——如S·H·E所唱:手不是手,它是溫柔的宇宙。

  這片樹葉,如果出現(xiàn)在哲學(xué)和思辯的層面呢?回過頭來看,那些高僧和仙長,可是研究傳播學(xué),或者搞藝術(shù)的么?

  我是誰,從哪里來,到哪里去? 這埂古的問題始終高懸在人類的頭頂,我們無從解答,卻沒有放棄過探尋。

  一開始的探索,是從具像中發(fā)現(xiàn)抽象。如禪宗所說,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。人們以為,道在虛無飄渺間,在高遠(yuǎn)幽冥處。深山藏古寺,絕處有高人。但這個見解,層次是低的。高人不見得必須在深山,平地亦可得道。更高的層次似乎是,見山仍是山,見水還是水。

  佛在靈山說法,說是說法,卻不說話。只拈起一只花,示諸眾人。眾弟子默然,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。他悟了道,傳了佛的衣缽。

  宇宙間的奧秘,在一朵尋常的花中。

  楊朱說,拔一毛而利天下,吾不為也。遂千載萬年,背上小氣鬼的罵名。然而,他畢竟不是葛朗臺。但他想表達(dá)的是,對為了整體而可以損傷個體的警惕。一根汗毛,代表著一個個的人。

  據(jù)說,持戒森嚴(yán)的僧人即便喝水時,也要持咒:佛觀一碗水,四萬八千蟲;如不持此咒,如食眾生肉?!煌胨m淺,但里邊有蕓蕓眾生。

  道在何處?在一舉一動,在一顰一笑,在日常瑣務(wù)上,在尋常事物中。饑來吃飯困來眠,就是修道。莊子甚至說,道在矢溺??傻綆袑?。

  見秋毫之生,格致流年暗轉(zhuǎn),察一葉之茂,體味生機(jī)涌動,觀一花之開,印證無上菩提。世界在何處?且于一枝一葉上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