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子,你是誰

兒子,你是誰

兒子,你是誰

  劉科長發(fā)現(xiàn)了兒子的秘密,血壓又高了。

  這天,他在家休息,發(fā)現(xiàn)兒子獨居的小屋實在臟亂得不成體統(tǒng),就一邊罵著“可惡的小少爺”,一邊喘著粗氣替兒子打掃起來。掃到兒子的床下,他窺見一個磨損得不像樣的小皮箱。這是他早年上學(xué)住校時用過的,已經(jīng)為他服務(wù)過三十年了。記得去年曾把他扔了,沒想到它又從垃圾堆悄悄溜回到了兒子床下。

  劉科長好奇地把舊皮箱從床下拖了出來。哼,還上著鎖。他用改錐把鐵活頁上的螺絲旋下幾顆,輕輕一撬,箱蓋和箱盒就分了家。

  看看這渾小子把什么寶貝藏在里面。哼,只要有危險品,瞧我不扒他一層皮!

  劉科長的兩只手在箱子里刨開了,還好,沒有匕首一類的東西,不是舊書就是紙頭。

  這是幾本課外參考書(幸好沒有手抄本),那是一摞子女電影明星照片,“九州方圓”活頁歌片……嗯?

  信。女孩子的筆體!

  這么說是女孩子給兒子寫的信。好家伙,十四歲就有女孩子的信啦!爸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,男女生還分班上課。

  劉萌,你好:

  你偷偷塞給我的信,讓我又害怕又痛苦。我求求你別再給

  我寫信了,因為你的信讓我一夜一夜睡不著覺,只是瞪著一屋

  子的黑暗……劉萌,我不愿電影里男女的那種事兒過早地來到

  你和我身上。我還小,還不懂事,我希望咱倆中間有一條清澈

  的河,隔著河遠(yuǎn)遠(yuǎn)望你,你才是我心目中的你。如果你再寫

  信,我連一個字也不看就撕!原諒我吧。小麗。

  不知道渾小子給人家小而寫了些什么鬼話,叫人家又害怕又痛苦。好,回家后要狠狠審他!

  翻過兩張紙,下面吸住了劉科長的眼睛。

  入團(tuán)申請書

  敬愛的團(tuán)支部:自從聽了老山前線英模報告團(tuán)的錄音以

  后,我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了。你們知道,過去我在班里總愛

  嘲諷那些要求入團(tuán)的人,總以為他們?nèi)羌僬凶樱欢疫^去我

  總以“持不同政見者”自居,以為那樣才有時代青年的味兒,

  可現(xiàn)在……

  為什么沒寫完?是真的要往前邁出這人生的一步,還是又被什么怪想法給拽住了?

  但不管怎么說,劉科長見到兒子的申請書心里微微有些熱,仿佛看見了春芽在挺著綠色的槍刺向地皮上面拱。

  翻過一張八?嫉牟收眨?劉科長嚇了一哆嗦。

  兄弟盟約

  我哥兒們?nèi)?,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

  死。在現(xiàn)今世態(tài)炎涼的社會里,只有親如手足的人才能真交。

  我們要緊緊抱成一團(tuán),一人有難,兄弟相幫,赴湯蹈火在所不

  辭??湛跓o憑,立此為據(jù)。一式三份,每人一張。

  這個天殺的,搞起舊社會的幫會來啦!

  搜,快搜!這小子,平時你一管他,他就瞪著眼睛說:“別總拿你們五六十年代的經(jīng)來教育我們,時代不同啦,我們有我們的追求!”

  好哇,看你都追求些什么!猛地,手一燙。

  感謝信

  劉萌同志:您好。

  前次來京不慎丟失錢包,蒙您解囊相助。我現(xiàn)在回到四川

  與家人團(tuán)聚了。我全家每每提起您,都異常感動;每當(dāng)我心生

  懈怠時,您的形象就浮在我眼前,從您身上我看到了八十年代

  新少年的可愛形象。二十元借款已匯出。望查收……

  劉科長的心尖兒顫了幾顫。前些日子給兒子買運動衫的錢,他說丟了,為此一氣之下狠狠抽過他一頓皮帶。啊,那晚上他捂著臉,不哭,不叫,生生忍受了幾十下,原來……

  劉科長眼睛有些潮濕。小皮箱里盛著一個兒子,一個幾乎無法認(rèn)識的陌生兒子!

  兒子,你是誰呀?

  看,《當(dāng)前中日關(guān)系之我見》,看,《對中國足球隊提幾項建議》,看,損壞公物賠償費收據(jù)……

  什么,《告父親書》?

  爸爸,您總要我按您的旨意干這干那,你總在對我說教,

  說我人生的道路只有在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才能鋪展開來。我認(rèn)為這就

  是我和您分歧的關(guān)鍵。您既然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,就該讓我

  自己呼吸自由思考,甚至是自由干蠢事的權(quán)利,我要獨立的自

  由的生活,不是等十年后,而是現(xiàn)在就要一個自由的屬于我的

  小天地,現(xiàn)在就要!爸爸,您不能總拴著我了,我常常感到在

  您的腋窩下唯唯諾諾而羞恥……

  攜著室外的寒風(fēng),劉萌走進(jìn)了家。頭發(fā)又蓬又長,不戴帽子,不穿棉大衣,雖然被一日的寒風(fēng)凍得渾身打戰(zhàn),卻裝出一副快活神氣。

  爸爸有些異樣,干嗎上上下下盯著兒子,不認(rèn)識,還是又在醞釀什么教育演說辭?

  父子倆面對面僵立,對視了片刻,劉科長指指桌子說:“我的新皮箱不用了,給你吧。寒假要開始了,把你的屋子好好打掃一遍!”

  兒子迷迷瞪瞪瞟了眼桌子,那上面果真有一個嶄新的人造革皮箱。皮箱?他的心一跳,慌忙跑進(jìn)自己的小屋。

  小屋被整理過,地面被仔細(xì)掃過。只是怪,爸爸的那把笤帚一挨到床下地面就縮了回去,似乎很膽怯,竟不敢向床底下多伸出一厘米。

  當(dāng)然,床底下的那個舊皮箱也沒挪地方,還塞在床鋪下面,它藏著兒子的全部秘密。